人们都说，畔池塘是武定县城一张泛黄的名片，在时光的碎影中闪耀着质朴的光泽，她的存在使得武定小城的文化内蕴更显丰富和厚重。

在我看来，畔池塘还是武定县城一双灵动的眼眸，因了她，武定小城更显生动和多情。

在岁月的风尘中，畔池塘以其固有的姿态，映射着这座小城的沧桑变迁，彰显着这座小城包容和谐的精神品质。

因为武定县城扩建改造的需要，畔池塘即将易地重建，这个承载着武定厚重文化内涵的景观，已逐渐消隐于人们的视野。然而，对于很多老武定人而言，老畔池塘的搬迁无异于强行抽走深藏于他们内心多年的挚爱。畔池塘，已经无法从他们情感的一角割舍出去，他们已经习惯于在畔池塘和谐的夜幕里吹拉弹唱，纵情放歌；习惯于在畔池塘闲适的时光中拉拉家常，互诉甘苦；习惯于在畔池塘轻柔的微风中下棋打牌，消遣自娱……

畔池塘已俨然成为他们的情感归属地。

一个闲适的傍晚，独自一人信步走近畔池塘，昔日热闹的场景已不复存在，眼前的一地狼藉将我的心情揉碎，重重地摔在坚硬的路面上，那个傍晚，我的内心在隐隐作痛。

正所谓“爱之越深、痛之越切”，透过迷乱的眼帘，我似乎又一次看到那群垂暮老人在尽情地吹拉弹奏，人群之中，母亲呆坐在那里，安静地观看着老人们的表演。

此情此景，我不由地想起多情的徐志摩，尽管对康桥涌出千万缕柔情，也只有悄悄的走了，正象他当初悄悄的来，不同的只是当他一挥手之际，心情沉重，不象云彩那样轻松，尽管连一片云彩也不带走。而此时的我，也已无法封堵情感的缺口，只能任凭拙劣的文字恣肆奔流。

记得还在读高中时，我就曾经写下这样抒情的诗句，“夜幕降临，华灯初上/一曲悠扬的二胡曲子撩拨着心田的情思/袭一身素白/朦胧的灯影里/是谁和你有约/依依杨柳,随风款摆/揉弄着陈年旧事/在那波光艳影里/摇晃着一纸的承诺……”

我在一地狼藉中找寻着记忆的波光，但是我很快就发现，时光的碎片早已将其轻轻掩盖，在叹息声中淡化成一片虚无飘渺。

忆起畔池塘，便情不自禁的念起母亲。

1998年的秋天，多雨而阴冷，蒙蒙细雨中，母亲送我到武定一中读高中，办理好入学手续后，我把母亲送到畔池塘，离别之际，母亲千叮万嘱，秋雨中，母子四目相对，我竟一时无语，母亲把仅剩的100元钱硬塞给我便匆匆离去，我目送着她的背影逐渐消逝在畔池塘的雨幕里，顿时感慨凝噎。

三年的高中生活稍纵即逝。想家的时候，我会一个人站在畔池塘边上，静静地看着依依杨柳和泠泠水光。每次路过畔池塘，我的脑海都会闪现出母亲的身影，耳畔都会响起母亲临别时的那番叮咛。

母亲每次来看我，都会把我带到畔池塘 “唠叨”一番，然后再给我买上一兜小食品，之后便一个人钻进唱花灯的队伍。母亲喜爱听花灯，每次来武定，她一定会到畔池塘听花灯。有一次，我从畔池塘路过，不经意地往人群中看去，我看见母亲正痴迷地看人家表演花灯，母亲看得很陶醉，那一刻，我的眼里涌出心酸的泪水，我在心里暗暗发誓，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县城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，然后把母亲接到城里居住，这样母亲就可以天天到畔池塘看花灯表演了。

光阴荏苒，往事如雪泥鸿爪。

大学毕业后，我如愿地分配到县城工作，为了能够更好地尽孝道，我提出接母亲到县城居住的想法，起初，她死活不同意，直到我有了孩子，母亲才勉强答应我的请求。

自从来到武定居住后，母亲便得以和畔池塘结缘，此后，她就像上班族一样，每天都要准时到畔池塘“报道”，无论刮风下雨，始终“风雨无阻”，我所知道的畔池塘奇闻乐事也大多是从她嘴里得到的。

和很多同龄人一样，畔池塘的搬迁，让母亲无所适从，甚至有种“情何以堪”的落寞。从母亲的迷惘的眼神里，我看得出来，她忘不了买白糖的刘大婶、想念炸洋芋的王大妈，记挂买冰糖葫芦的张大爷，那些伙伴和母亲相交甚笃，以前，他们总会不约而同地聚在畔池塘，聊天、拉家常、分享心情……如今老畔池塘已经不复存在了，母亲和她的这群伙伴便也失去相聚的地点。前些日子，母亲在畔池塘结识的那群朋友来看他，一见面他们聊得最多的仍旧是畔池塘的那些奇闻乐事。现在想想，那时应该多拍一些“母亲和畔池塘”的图片，这样就可以把许多美好的记忆定格在相纸上，如此也可以补偿某些遗憾。

母亲是个勤劳豁达的人，每天，她总是早早地就起床，然后就急匆匆地向畔池塘赶去，多年来从不间断。她经常会把自己做的点心或是酸腌菜什么的带去和伙伴们分享，黄昏的时候，她又会带着几分疲倦和舒心的笑容归来。母亲虽然已经50有余，但却有着非常好的记忆能力，每天回家，她都会饶有兴致地把从畔池塘带回来的故事讲给我们听，母亲的叙述能力很好，讲故事的时候思路也非常清晰，打小我就特别喜欢听母亲讲故事，母亲的故事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总让我着迷。

在畔池塘度过的日子，是母亲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。

2005年，由于父亲的过早离世，还未步入知命之年的母亲便失去了情感的伴侣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母亲都无法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走出来。直到走近畔池塘，母亲的伤痛才得以愈合。在畔池塘，母亲结识很多和自己有着同样遭遇的伙伴，在彼此的交流和宽慰中，她们的感情日渐深厚。

母亲小的时候，为了帮助外婆拉扯弟弟妹妹，错失了上学读书的机会，这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。但是母亲尊重知识的品行却时常让我敬佩。在畔池塘的日子，母亲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把书本拿来垫坐，至于家里的书籍，她更是珍爱有佳，家里的书房是母亲心中最神圣的地方，她时常抽空小心翼翼地拂拭书柜和木地板上的灰尘。有一次，我把自己上学时候的书本当废纸拿去买了，被母亲知道后，她很严肃地责备我说，“这些旧书值不了几个钱，但是却铭记着你读书生涯的点点滴滴，希望你把这些书好好地保存起来，将来也可以激励你的女儿好好读书。”

母亲的这番话让我顿感震惊，是啊， 目不识丁的母亲都能有这样的认识，让身为知识分子的我深感惭愧。

上帝为母亲关上一道门，却为母亲打开了一扇窗。母亲虽然不识字，但却特别心灵手巧，她擅长做针线活，所缝制的东西都特别精致小巧。在畔池塘，母亲以刺绣会友，同样认识了一大帮志同道合的朋友，他们经常坐在畔池塘的大树下，交流探讨刺绣心得，共同提高刺绣技艺。

母亲是个乐善好施的人，她对现在的好日子特别得珍惜，而对于那些苦难的人，母亲又总会心生怜悯，所以，只要看到别人有困难她大多都会慷慨解囊。以前，畔池塘有很多乞讨者，他们或年纪善小、或身体有残疾、或父母双亡，对于这些可怜的乞讨者，母亲经常会把一些零用钱塞给他们。正因为如此，一些心术不正的人便把目光投向了像母亲一样善良的人，他们打着各种幌子，专门在畔池塘一代行骗，有一次，一个眉清目清的姑娘，谎称自己刚刚考上大学，因为父母早逝，现在因为没有学费而无法上学。母亲听了她的“故事”后，不禁心生怜悯，当即就把随身携带的现金给了这位女孩。晚上回家后，母亲把今天的“善举”告诉了我和妻子，当我们告诉她已经被骗的时候，母亲死活都不相信，她还反驳说，“如此秀气文静的姑娘怎么会是骗子呢？你们不要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”，看着母亲固执的样子，我们也不好再做辩驳，反正只要她高兴，只要她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，舍点财也无所谓了。

母亲的善良还恩泽了许多小动物，她经常会把别人拿到畔池塘卖的野生动物买回来放生，也时常会把一些流浪猫和流浪狗带回到家里饲养，由于我和妻子的反对，母亲就悄悄地把这些小猫小狗养在隐蔽的地方，虽然我们都知道母亲一直坚持这样做，但为了满足她的心愿，我们也只能“视而不见”了。

前那年，母亲突然产生去畔池塘卖凉卷粉的想法，她说一来可以赚点钱以补贴家用，二来也可以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。母亲是个勤劳的妇女，你要让她闲着，她反倒还不乐意。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我们时，遭到了我们的一致反对，我想，母亲为儿为女奔波操劳了一辈子，如今也该享享清福了，作为儿女，我们又怎么忍心再让她操持忙碌呢？更何况她现在身体也不算太好。

好几次母亲都以商量的口吻对我说，“畔池塘这地方人多、热闹，但是却没有人在这里卖凉卷粉，想必高桥凉卷粉应该很受欢迎吧，何况我现在还年轻，还可以帮助家里减轻点负担，你们拿点死工资也不容易……”

母亲的话很有道理，也很是让我感动，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她的这一想法。现在我都还经常听见她的絮絮叨叨，“要是早几年就去畔池塘卖凉卷粉，现在也赚好多钱了”，我知道母亲是故意对我说的，她的语气里隐藏着对我的埋怨…….

前几天，我和妻子陪母亲到狮山大道散步，走在宽敞笔直的马路上，母亲连连感慨县城日新月异的变化，但与此同时，我也注意到母亲在找寻畔池塘的旧址，母亲眼睛里分明已经闪现着泪花。

我知道，母亲心中已经只有过去，却已无法回到过去……（原载于2016《狮子山文艺》4期）

作者：张明昆

来源：武定县文联